第一章(1)无穷无尽是离愁 (第3/3页)
得唤紫鹃出来与太医速去取药煎了,却见紫鹃神色怔忡,心下明白她是听见这话了,却也不能多言,只进内屋安慰贾母道,“老太太,太医方才已经开了方子,说是慢慢调理便好。老太太这般伤心,一来林jiejie定然无大碍的,二来众人均在jiejie屋子里,屋子狭窄,人多气闷,岂不是不利于jiejie休息将养?三来老太太近日身子也不好,太太也说不大爽快,在这里若是一时有个不好,大家自然更是着慌。不如让凤jiejie伺候老太太、太太回去,我和二哥哥、四meimei在这里关照,老太太只管放宽心,林jiejie一旦好了,自然立刻去回老太太的。”凤姐儿也在一边劝,与王夫人半劝半拉着领着众丫鬟仆妇们出去,老太太到底不放心,让鸳鸯留着照看,探春却道,“老太太身边断断少不得鸳鸯jiejie,只琥珀在此处一样的。”贾母此时哭的气短神虚,鸳鸯也自是放心不下,留了琥珀,哄着贾母回府里歇下。
劝走了贾母,探春坐到黛玉榻边,却是毫无办法。见惜春神色惶惶,心下不忍,便让她与紫鹃雪雁一处煎药去了,自己在屋内守着。一时间屋内只得宝玉、黛玉、探春、紫鹃四人,却都是无话。一时煎了药来,不待紫鹃上前,宝玉忙忙接过,往黛玉口中喂。几人一瞬不瞬地瞧着,探春心下却明了,这药是断断救不得命的,叹口气便欲出去,却听得宝玉的声音,不断地唤着林meimei。紫鹃和雪雁守在一侧,只是哭。惜春立于窗下,茜纱窗紧锁,透着淡淡的绯红。探春走去与惜春一处,心下焦灼不已。耳边却忽的听见惜春的耳语,“三jiejie,你帮不了的。二哥哥和林jiejie此时在一处,其他人忧急惊怖都没有用。”探春霍然转头,却见惜春眸中是清醒到锐利、通透到冷酷的眼光。探春一时间只觉得近日来的彷徨失措都落入了惜春的眼里,然而细细看着,那样冷彻的眼里又有些微的暖意关怀与懂得,探春这时心下才明白,这个自小性子冷的meimei,与自己、与林jiejie都是一样。姐妹二人此刻也只能在一侧,听宝玉一声声的唤着黛玉。 天色渐渐的暗了,紫鹃点了灯。园子里小厨房送了几人的吃食来,却都没有动。探春想了想,让琥珀去回了老太太,“就说林姑娘好些了,如今老太太身子也大是不好,千万别让老太太担忧。”琥珀应了也便去了。探春又对惜春道,“四丫头,你也会藕香榭歇着吧。”惜春却摇摇头,“三jiejie,你说的,咱们姐妹聚日无多,如今我总是要和你在一处的。”探春心下感动,握住惜春的手,二人只默默看着宝黛。夜色沉重,潇湘馆内的一盏烛火明灭不定,室内一片静默,只有宝玉一直低低唤着林meimei。帘外的春雨还没有止歇,沥沥地落了一夜,几人几乎都没有动,宝玉的声音也略沙哑起来。明明将要黎明,却没有半分明亮的意思。探春心里怆然,道黛玉此番怕是连月余光阴都没了。正在这时,却听得宝玉的声音起了些微变化,带出了一点欣喜,“林meimei!”探惜二人忙走至榻前细看,果见黛玉微微睁开了眼睛。众人皆是欣喜若狂,探春心里却还有一丝更深的悲痛。黛玉却是渐渐清醒过来,脸色泛着桃花一样的红,星眸中水光潋滟,只痴痴地瞧着宝玉,宝玉也一直瞧着她,仍是低低唤着林meimei,那神色与黛玉未醒时毫无二致,仿佛不论黛玉生或是死,都没有什么分别似的。黛玉笑着,“宝玉,你魔怔了么?我不过睡了一会子,做什么总是喊我,叫他们笑话。”宝玉只答,“好meimei,活着,咱们一处活着,死了,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黛玉不答话,只是一直瞧着宝玉笑。探春给紫鹃雪雁使个眼色,牵着惜春默默出了内间。探春、惜春二人坐在馆外的廊上,瞧着那数千竿青翠欲滴的竹,雨珠不断地沿着叶脉落下来,渗入廊下的苍苔里,杳无踪迹。惜春轻轻折下一支新竹,叹气,“林jiejie好歹是醒过来了。”探春低头,手指攥紧手中的绢帕,低声将太医说的话告诉了惜春。惜春眼神一震,手中的竹枝落在地上,语气却淡然,“足够了。”探春也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子才叫丫头又去请了太医来。太医又给黛玉诊了脉,出来回话,“下官不敢欺瞒府上,姑娘此番能熬过去,是上天赐福,这一月是无大碍的,只每日服些下官开的药即可。只是纵是看着好了,也只有这月余光景,到时莫说下官,神仙也难救了。如今是惊蛰里,若是调理得益,心情顺畅,或能撑到谷雨,若是不好,也就是清明前后的事了。”探惜二人默然,取银子送了太医出去,二人去回贾母的话。也不敢照实里说,只说太医瞧了说是没大碍,只是这月余要好生调理,切忌悲痛忧虑,若是心里舒畅,便好得快了。贾母松了口气,只道,“阿弥陀佛,这些日子我这老骨头也是不爽,若是林丫头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如今既是好了,我这心也就定了。有什么好的只管给他送去,好生服侍,谁气着了林丫头,我打断她的腿。”探春强笑道,“老太太疼林jiejie,谁敢气着林jiejie?”顿了顿又道,“老太太,我瞧着林jiejie长日在屋里闷着,这春雨愁人,难免又胡思乱想。老太太、太太身子不爽,也不便时常大家热闹。不如我和宝玉哥哥、四meimei这月余常在潇湘馆陪着林jiejie,咱们兄弟姐妹一处吃饭说话,若是得了好天气,一处在园子里摆个席赏花热闹,老太太如是赏脸呢就来,不赏脸呢就由着我们闹去,既不辜负这春光,又对jiejie的病有益,也不劳动老太太,好也不好?”贾母对鸳鸯笑道,“你瞧三丫头这张刁嘴,自己要闹呢,还说是心疼我这老太婆。”拉过探春的手又道,“三丫头,你心疼你jiejie和我,我心里高兴。只是你林jiejie身子弱,热闹归热闹,别叫他伤了神,这事儿我可就交给你了。”探春笑着应了,又试探道,“老太太,不如,我们把二jiejie也接了来好不好?”贾母沉吟半晌,祝福鸳鸯,“找两个可靠体面的家人去孙家,就说我病了,想着迎丫头,接回来住些日子。”鸳鸯应了出去。探春瞧着老太太想起迎春又是伤心又是疲倦,软语安慰一阵,不带贾母留饭,就与惜春告退回了园子里。 惜春一夜未眠正是乏,先回了藕香榭去。探春却慢慢在园子里逛着。正是晌午,雨却是停了,竟有阳光,轻轻落在每一滴雨水上,折出清亮的光。探春这几日阴郁的心情也好了几分,只是念及黛玉,又是悲叹。转念一想,各人有个人的缘法,林jiejie能在老太太、众姐妹、和宝玉关照下走,也未尝不是幸运了。自己也只能尽量使jiejie在这一月里欢喜舒心罢了。也不往秋爽斋去,直接去了潇湘馆,叫宝玉出来,悄悄儿说了太医的话,也说了自己回老太太的话。宝玉沉默半晌,却不见悲喜,只道,“好meimei,多谢。”便又回身去陪黛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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