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父子(下) (第1/1页)
袁崇焕向后仰躺在座椅里,任袁承志蹲下腰来卷起自己的裤管,往掌心里倒些药酒,搓热后认真地在自己小腿上按摩着,他身上的各处都和自己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方面阔耳,厚唇,高而挺直的鼻梁,除了卷发和眼睛。袁承志的眼睛大而圆,光线强时是清浅透明的琉璃色,而此时油灯的映照下金黄明亮,看起来就如不谙世事的小兽一般。这美丽的眼睛完全传承自他的母亲,叶赫那拉其其格,草原上的格桑花,她给自己取的汉族名字叫白云:“袁大哥,在我的心里,你就是咱们草原上的雄鹰,又勇猛又骄傲。我其其格愿做那蓝天上的白云,永远伴着你,陪着你。”其其格和袁崇焕的相识,源于七年前一场由袁崇焕亲自率军,协助击溃皇太极对蒙古叶赫部的劫掠战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后金仗着兵强马壮,四面树敌,扶植蒙古和朝鲜的势力联合抗金,可所谓上上之策。在当晚叶赫部的庆功宴上,叶赫族长最尊贵的大女儿,年方十四花朵儿一般明艳的其其格,手握着装饰各色花朵的马鞭儿,高高扬起,轻轻落下,圈在了袁崇焕的腰间,这在蒙古的习俗里,是姑娘家对心仪男子求偶的意思,代表着:我喜欢你,我想要你在一起。 大明朝晚期,华夷之防甚重,不要说蒙古、朝鲜、琉球这些臣服大明的小国,就连年年南下打草谷,桀骜不驯的后金,在汉人的眼里,也只归结于四个字“尔乃蛮夷”,这些不识字,不懂礼教,甚至兄弟共一个女人的民族,在汉人看来是“不开化”、“卑下”的,而袁崇焕不该也不能接受其其格的示爱,更有甚者,落在有心人眼里,还会背上个‘居心叵测,勾结外敌’的罪名。 可是世上的事,那能总件件都遵循理智,冷静行事。也许是那晚的酒太烈,也许是那晚的月光太明媚,照得其其格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熠熠生辉,堪比星光,让治军多年,严谨自守的袁崇焕神出鬼差地伸出了手,盖上那双猫儿般妩媚灵动的眼睛…… “爹爹,你又在想娘娘了?”袁承志此时倒懂了察言观色。自从他从大漠风尘仆仆到到京城,忐忑不安的在客栈中闷了足足三十二天,好容易才见到从大牢里抬回来的父亲,他总是会盯着自己的眼睛出神,乌兰嬷嬷私下告诉他:那是爹爹在思念母亲了。袁承志想了想又开口说:“娘娘也很想爹爹的,她每次一个人的时候,就拿着爹爹的箭头反复的擦,一年之中,也难得几次笑脸。爹爹,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蒙古找娘娘,好不好?” 这事情谈何容易?袁崇焕苦笑几声,拉起袁承志的手让他靠近自己,摩挲着他头顶的发旋,把话题转开:“爹爹没有想你母亲,只是对适才那位公公所言有些费解。” 袁承志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走了,迫不及待地问:“是啊爹爹,刚才路上我就琢磨半天啦,可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这公主做个梦,跟爹爹有什么关系呢? 袁崇焕沉吟了半响,也摇摇头:“公主今年不过六岁,又如何知道我一个边防守将的名字,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能轻而易举的改变圣上的决断?这长平公主,可不简单那……”长平公主之母,是昔年蒙冤惨死的“东林六君子”之一左光斗的亲meimei,而她的驸马周世显,则是如今京城里闻名遐迩的‘复社七子’之首,所谓公主相救,这背后带着清流大臣的推波助澜,也未尝可知。只是这其中的深意,却不便和刚到京城不久,懵懵懂懂的儿子细说了。 “公主祭天啦,神谕公主护佑,公主祭天啦!”临街的窗子中传来人群喧哗声,夹杂着锣鼓震天,袁承志闻声一马当先冲向窗子查看,只见街道两旁拦着两队兵士,身着软甲,手中横握着长枪,将道路两边看热闹的百姓拦在主道路之外,远远可见宝盖华冠的仪仗队伍。 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着黄金色飞鱼服,腰执绣春刀的锦衣卫,之后是手捧花篮沿街抛洒花瓣和净水的宫女,走在她们两边的侍从手握乐器敲敲打打,音乐调子高昂,欢乐中不失一股平和之意。再之后是四匹浑身雪白的高头骏马,马拉的銮驾威仪,顶端的宝盖华冠巨大,缝的是五色锦缎,镶嵌珍珠宝石无数,日光照映下光辉夺目,四面笼罩的烟褐色幔帐随清风飘拂,隐约可见正中端坐着个小女孩儿,身着华服,头顶的珠冠高耸,更显得她脸庞娇小,看不清眉目,想来定是救了父亲的公主长平。
“想不到,今年替圣上祭天的,居然是长平公主……”袁崇焕见此不由感叹,崇祯帝即位不过两年,第一年是亲自前往社稷坛祭祖,前些日子风闻圣上偶感风寒,身体抱恙,群臣都猜测谁将代替圣上祭天,因着近日来田妃圣眷正隆,在**隐隐有和周皇后分庭抗礼之势,便有人猜定然是由田妃出面主持,却没想到是年方六岁的长平公主。周皇后作为长平公主的嫡母,其失宠的谣言自然也不攻自破。看来,若要重掌兵权,再赴山海关,这周国戚的府上也是要走一遭了。 “长平公主!公主,长平公主!”袁承志可不知道父亲肚子里转动的念头,只看到銮驾经过窗下,忙学着路人一般高呼公主之名,边跳脚边冲着幔帐中的长平挥手。他自幼习武,中气十足,便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也盖过别人一头,眼看着端坐在銮驾中的长平公主回头来望,他兴奋地扯着父亲的衣角直喊:“爹爹,爹爹,你看公主在看我!” 袁崇焕不由失笑:“傻孩子,这么多人,公主怎么会专看你呢。” 袁承志并不灰心,琉璃色的眼珠儿直盯到公主的车驾消失不见,才回过头来认真地对袁崇焕说:“爹爹,孩儿以后能再见到公主吗?她救了爹爹的命,按我们叶赫部的习俗,她就是我袁承志的恩人,我愿意跟在她身后,作她的影子,作她的手和眼睛,一辈子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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