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乌丫(二) (第1/1页)
巳搓了搓手,朝手心呵出的气息结成了白色的雾。她掩住了耳朵,不知是因为夜晚的天气过于寒冷,或是不愿意听到接下来寅要说出的话。 “我有没有说过,未是鲜卑人。”寅怎会没有注意到巳的动作,深吸了口气,说出下面的故事,对他来说一样困难苦涩。“准确地说,他身上同时留着汉和鲜卑两方的血液。” 乌丫不免有些动容,两族混居已经破天荒的例外,在整天与鲜卑蛮兵对抗的十二骑中居然有鲜卑人,这让乌丫怎样也想象不到。 “他之所以加入我们,是我们还在流浪时他与大哥的一次比武。说是比武,在那时来说其实不过是少年们一次心血来潮的力气较量,他和大哥赌气说,谁输了谁就俯首做对方部曲。” 寅说到这里,倒引来巳的一阵轻笑,她点了点头。“没错,我记得,只是那时他饿得皮包骨头,连我都能用单手撩翻他,他居然上来就找我们中最强悍的人挑战。” “恩,结果自然他惨败而回,只是从那时开始,他就赖着跟着我们一起,时不时要找大哥挑战,城外山坡上,就是他经常挑战大哥的地方,这一挑战,就持续了十年。也许正是因为小时候受够了别人的欺辱,才更清楚被欺辱者人的心理,他才更不愿意将拥有的力量来欺凌弱小,但正是这点恰恰让他害死了自己。”说到这,寅发出一声叹息,同时,抓住了巳有些颤抖的右手。 “为了保护弱者,却被弱者屠戮,不是件更可笑的事么?” 巳的呼吸不再均匀,只是她的反问,一时让寅和乌丫难以回答,乌丫没有对寅和巳的关系感到意外,对于男女这种事,乌丫虽然迟钝,但却仍有着女性的敏锐,而且在眼下,她对未身上所发生的事更感兴趣。 “恨,往往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不是么?” 寅没有放开巳的手,而他的话,让乌丫想起了在阿夜屋外的自己,想起了在药碾峡外多余射出的那一箭。 “恨不能当机立断挽救同伴,恨不能口舌再伶俐些说服暴民,恨自己太过懦弱不能改变规则。只是我们不知道,如果在那时真得血洗铁树巷,真得杀了他要保护的这些同族,真得选择另一种方式后,我们是否还会再后悔。” “我不会后悔,哪怕让我参与丁熊他们血洗铁树巷。”巳回答得相当肯定,她也做出来。 “但我们都不知道事情的结局不是么?”寅放开了巳的手,走到了庭院深处,或许是他不希望再让接下来的话,影响屋内其余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梦。 “骨子的暴戾和愤怒,会随着人数增多而越发严重,当丁熊的一千人包围铁树巷时,更让这群人失去了理智,他们中的一些人,疯狂砍杀着还逗留在铁树巷中的每一个和他们外貌不同的汉民,就连铁树巷路边的老太太,都拿起了锋利的匕首。” “他们都是疯子!全都是!他们明知那些汉民与丁熊军队无关,却将怒气撒在手无寸铁的人身上。疯子!”巳回忆起那时的景象,显得异常愤怒,这让寅又不得不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试图用自己平缓的呼吸声来平复对方的怒火。 “没有丁原的兵符,丁熊是无法调动那一千虎狼骑。那时,虎狼骑已经在铁树巷外整备待发,大哥只能一面去向丁原请求改变心意,一面让我们十二人进入铁树巷,救下被围困的民众,以及堵住铁树巷的四个出口,阻拦住那些想要冲出铁树巷和虎狼骑搏命的人。但是,那时我算漏了一件事。”说到这里,寅低下了头,这是乌丫头一次看到寅显得颓废无力。 “那不是你的错,未是自己提出要一人去堵住一个出口。”巳对于寅的表现有些心疼,忙着替他说话,但在场三人都知道,这种安慰对寅来说毫无意义。 “是我的错!我忘了未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忘了,他不会向弱于自己的人出手,我忘了,他和我们的关系,还有他的血缘,会更加激发那些暴徒的戾气。这一年中,我做过无数次的梦,梦里我都因修改了这次决定而欣慰,只是每当从梦中醒来,却只能更恨自己。” “十二骑中有一个鲜卑人这事,早在铁树巷家喻户晓,但是,彼时关系的热络,却成了此时激怒更多人的缘由。其中的一些人大骂未是叛徒,是杂种,甚至要求他杀死他身后救下的汉民,并加入在暴民的队伍中,但是这群人并不知道,一旦他们迈出我们设下的防线一步,对铁树巷的屠杀将名正言顺,不可避免。”
“未做了什么?”乌丫似乎能想象得出当时的状况,而后续的结果,她自然早已明了。 “既然我身上流着汉人和鲜卑人的血,那么就让我来承受你们的愤怒!” 寅淡淡地说着,但这句话透出的力量和勇气却让乌丫心动。“被救下的人事后这么对我说,这是他的原话,臭小子就那么张开双臂,丝毫不抵抗地让对面的每个人捅自己一刀,但作为回报,他要听听众人愤怒的理由。” “我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这种所谓舍身成仁的狗屁道理是谁教给他的?” 寅说到这里的时候将头微微低下,而巳更是在抹着眼睛,天边亮光渐起,但这段描述,却让乌丫感觉不到丝毫的光芒。 “当人们听到他的决定时都以为他疯了,甚至不管他推搡着要跨过警戒线,那个家伙拗断了路旁的一根大树,将想要越过他身边的人统统打了回去。” “在意识到不打倒未就不能出巷子后,这群人终于举起了手上的匕首和长刀,一条伤口,一个理由,开始的几刀刺伤的最深,也是导致他流血过多的致命原因,从亵渎了他们的神灵,到劳作没有得到平等的酬劳,到被人踩了一脚没获得道歉,从一个敌意的眼神到被人嫌弃的口音,甚至没有汉人孩子愿意和铁树巷的孩子玩,都成为了他们泄愤的理由,那些生活中鸡毛蒜皮的理由,活生生要了我兄弟的命!” “渐渐的,当未的血和衣服完全黏在一起,他的手臂,脖子,脸颊和胸膛上已经有上千条刀伤,人们看着依然双手张开站在那的他,渐渐恢复了平静,但有人想要扶着他躺下给他治疗时,却已经晚了” “拥有了力量,到底该做些什么?成为强者,又如何去保护自己心中的规则?。” 太阳已经从东面升起,但阳光却没有办法驱散笼罩在三人头上的阴郁,寅的问题乌丫显然没有办法回答。但未的故事让乌丫想起了赵云,她的眼神投向南面远山,而他们的旅途,同寅的问题一样,在刺眼的朝阳中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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