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想象不到的大英帝国日常_第三十八章 不是学生的学生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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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不是学生的学生 (第2/2页)

    身后一大群家长全望着她,有撮呆毛的短发小女孩咬着牙,终究没回头。她一头冲向街道对面的公交车站,今天和舒老师约了时间,不能迟到。公交车上,她还对着车窗玻璃看了看自己的样子,眼睛不红。

    可她有点担心。她知道舒老师看得出来的,他永远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而今天她真的心虚了。下车,拐进小区,慢慢爬上楼梯,路北北努力告诉自己别多想。对着手表时间她敲了门,但意外的是舒老师没应。

    她又使劲敲了两下,里面终于有微弱的声音。“请进,门没锁。”

    路北北这才小心翼翼推开门,躺在地上的舒老师冲她摆摆手。“抱歉,脊椎问题,医生叫我躺着。”他说,“你不介意吧?介意的话——扶我一下。”

    那天她才知道舒老师的身体问题挺严重,他每周都得去医院。医生还要求他每天练完琴后要平躺一会儿,缓解脊椎压力,而且不能是床必须是硬地。他就只好如此。

    幸而治疗很有效果,舒远明回国回对了。路北北当然没扶他起来,抱着谱子坐在琴凳上低头看着舒老师,她一时觉得很不安。

    “不是大问题。”舒老师说。

    “但是会不会影响你练习呢?”

    “医生是说不能久坐,每天断断续续弹五六个小时吧。”

    路北北眨眨眼,舒远明就跟着她眨眨眼。“的确有点少。”他说,“是不是还不如你?”

    “我会弹久一点。”路北北答,“但你不会着急吗?不能练琴,只能歇着。”

    “那又能怎么办呢。”

    舒远明笑了笑。很意外,那并非是无奈的笑容。

    “医生说如果现在不把身体养好,也许某一天就再也不能弹琴了。”他说,“所以就歇着呗。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修身养性。”

    他说着看看窗外。“未必是坏事。不坐在钢琴前,也不意味着不能学习了。”

    路北北就也望过去,外面阳光很好,是个大晴天。

    “弹琴是一生的课题。”舒远明说,“不只是没尽头,而且是每分每秒。好啦,说说你的曲子吧,今天有什么新想法?”

    “这个。”

    北北坐在琴凳上,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她不是没做准备,她想问他最近的练习曲,有些地方她有不一样的理解。平时在来的路上她就会想好该说什么,怎么说,可刚刚那几个家长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突然想不起来了?那你还是随便弹点什么,弹着弹着也许就想起来了。”舒老师又说,“弹弹巴赫吧,哥德堡变奏曲?”

    “我没谱子。”路北北答。这曲子她弹过,可是一整套变奏曲一共三十二首,她背不下来。

    “书架上有,你去翻翻。”舒老师说。

    路北北跳下琴凳,从书架上那一大排谱子里翻出一本哥德堡变奏曲。她敲下琴键,舒缓安静的旋律响起,舒老师就躺在地上听着。一页再一页,弹到第五首的时候,她终于听到舒老师的声音。

    “北北,这儿。”

    躺在地板上的舒老师抬手拍拍琴凳,路北北就停下来回过头。

    “巴赫的Ornamente一定要在拍点上,你有时没弹对。还有,看清楚谱子注释,像Trillo和Doppelt-Cadence,弹法都不一样,有时你搞混了。”

    “英语我听不懂。”路北北说。

    “Ornamente是——装饰音。剩下那两个也是不同的装饰音,你问我中文,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舒老师说着笑了笑,有点无奈。“国内好像不喜欢讲这个问题,我也是去了德国才知道。来,谱子拿过来,我告诉你是哪里。”

    路北北便推开琴凳,直接坐在地板上,坐在舒老师旁边。她捧着谱子给舒老师看,舒老师就用指尖点着乐谱,一点一点给她唱出旋律。那声音慢悠悠,柔和又好听,但路北北一时恍惚。

    她仍旧想着刚刚那几个人说的话。

    “想什么呢?”

    舒老师发觉了,路北北赶紧低下头。“没。”

    她一副架势是等着舒老师继续唱,但舒老师轻轻点点谱子。“和我一起唱,你唱低音。”他说,“省得再走神。”

    “啊?”

    “来。”

    他说着就用手指划了个拍子,重新回到谱子第一页第一小节开始,路北北只得跟着唱起低音。太低的地方她唱不下去,太高的地方舒老师也上不去,所以两人声音都很轻,幸而,都在调上。一行又一行,一页又一页,到了北北刚刚被叫停的地方,舒老师才停下来,然后问她有没有记住那些装饰音的弹法。

    “记住了。”路北北答,条件反射。答完她突然一愣,谱子虽然只翻了短短五页,可是那么多装饰音,什么样的都有,她怎么可能记得住?

    但话已出口,舒老师点点头。“弹吧。”

    北北只得坐回钢琴前。起手,盯着谱子努力回忆刚刚是怎么唱的。她还故意弹得慢了一点,好让自己有空想,幸而这次舒老师没再打断她。五页弹完,路北北放下手,暗自松了口气。

    居然都对了,她想。

    “是啊,居然都对了。”舒老师说。

    他永远知道她在想什么,路北北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说,“真的很吓人。”

    “我就是知道。”舒老师答。路北北只觉得后背发凉。如果我不管想什么他都知道——

    但舒老师又笑了起来,他再次望向窗外,阳光的确挺好。

    “因为我那时也是这么想的。”他说。

    论年纪,舒远明不算大,论孩子气,有时他比北北更甚。一身冷汗变热汗,路北北重重地喘了口气,终于笑出了声。

    “你可算是笑了。”舒老师又说,“今天碰到不开心的事情了?”

    笑容尚在,眼泪却一下流了出来,从出校门到现在她明明一直忍着。

    她终于把那些话全说了,从头到尾一字不落,末了,路北北说这些都是自己的错,她知道。“但上次你和我说过之后,我就没有往琴房里带过东西了。”她说,“而且我也没有再考试作弊,也没有和老师顶嘴。可他们还在说。”

    躺在地上的舒老师歪过头看着路北北。要不是前一阵听她爸爸亲口说,他就根本没想到路北北在学校里常年那么肆无忌惮,这个小女孩在自己面前时实在太乖太听话。

    “再也没有过?”舒远明问。

    “真的没。”路北北答,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你说过我了,我就没有再这样了。”

    舒老师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路北北说的是真的,否则她刚刚弹琴时,琴声就不该那么委屈。比她现在说着这些话时还委屈。

    而且路北北没在他面前说过谎,因为他分得出来,她就不敢。

    “既然没有,那你还在意什么呢。”他说,“随他们去。”

    “可我明明都改掉了,他们凭什么这么说?”

    “凭你比他们更好啊。”舒老师轻声答,“是他们做不到的那种好,所以他们只能说说。”

    “但——”

    路北北低下头,这些话对这个年纪的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但你该好好练琴,这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应了。”

    舒老师再次说,声音还是那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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