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汤（下） (第3/3页)
人呵！晓生，我刻骨铭心所爱，为了在你心中永恒，我甘愿自己了断性命血溅青春。为了能再见你，我甘愿在“女人汤”做孤魂野鬼，白骨残垣。我这才明白，那个与孟婆的约定，原来真的只是为了能见你。为了再见你一面。
“姑娘？”晓生惊于我的痴笑。他不叫我的名字，他从不曾叫我泣影姬。他的心和他的眼神一样，诚实温柔而又残忍。我问自己还在渴求什么？面对他，面对炙痛自己的情怨，我到底还在渴求什么？罢了，罢了。岁月转无痕，痴恋到几时？只字片语，却心灰意冷，一切的一切，终于还是逃不开，舍不掉，忘不了，得不到呵！罢了，罢了。我又想到那个叫如歌的小姑娘，我想到她结束所爱的人的性命时的那种绝望，不舍和无奈。只是，对于一个负我的人，即便我恋他，这脆弱的东西也不能阻止我的魔性。我注视着晓生的眼睛，俊美的少年，纯朴而又清澈，清澈到，可以看见我心中滴满鲜血的利刃。从梳妆镜台前取过一片口脂，是朱砂的红。抿于口齿间，双唇立刻烧起一片火焰。褪去脂泽粉黛，只让唇更红，更妖媚，更凄艳。如我张狂颓败的决心。“我美吗？”看他痴愣的点头，我笑了。别人眼中的美丽是我虚幻的皮囊，只有他，让我纵情一世的容颜留下真实。吻他，他的唇温润甜美，身子跌落在他温暖的怀中，我甘愿给予体会着这最后的缠绵。泪水在笑意中滴落，不晓得，这滋味在纠缠的唇中是否一样。最后一抹殷红褪怯在他逐渐冰冷的身体里。我对于他，终究还是仁慈的，即便是死，我还是不愿看他痛苦。醉伶斋依旧轻纱柔幔，暗香浮动。流淌着一个叫作泣影姬的女人的气息和妖艳。“女人汤”的命脉之门缓缓打开，我漠然。这一生，我已不在乎。踏过他的尸体，向前走去。我决定，不再回头…… “等你好久了，泣影姬。”我缓缓走去，散开宫髻，任乌丝披散飞扬。不画眉，不点唇，不施粉黛，褪去一身的灿金艳红，我只着一件白裙，腰间系一根墨绿色腰带，垂下同色的细绳，细绳一端是翡翠玉坠。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装饰。分明的颜色，朴素得傲气，冷漠得悲壮。我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yin魅惑众的泣影姬。从“女人汤”的梦魇中解脱出来，我是静儿，却也不是从前那个我见尤怜，温柔婉约的女子，不止因为我的双手沾满了一千个男人的鲜血，更是我的心中已无恨、无怨、无嗔、无爱。毕生的赌，在我亲手结束了晓生生命的时候，彻底输了。输给星钥，输给晓生，输给我用一生反抗却仍不得不向它低头的宿命。孟婆仍是微笑地看我，道：“好久不曾见你这素雅打扮。”“怎样装扮都无所谓，我不再惑人。”“你我之约，此时此刻终于可兑现了。”孟婆命鬼卒端来一白色小碗，“喝下它，速速投胎去吧。”我伸手接过，瓷白小碗中是晶莹剔透的液体，暗有清香飘散，疑似琼浆仙露。我却明白，自孟婆手中接过的除了孟婆汤没有其他。忘川之水，喝下此水，今生的一切将一笔勾销，我不再记得这一生发生过的所有，不再记得这一生爱我、恨我、负我的人，不再记得“女人汤”里的泣影姬，甚至我不会再知道我自己是谁。黑白无常押着人犯走来。这样的人犯是要被带到地十八狱受无尽折磨直到他还清生前所欠下的债。只一眼，我的思绪猛然纷飞。他，是晓生，正带着沉重的枷锁，背负着前生的罪孽。他没有看见我，只一味走着。他是要去受刑的，为了他欠我的东西。我的心中一阵不忍，我是怎么了？不是我亲手结束他性命的吗？不是我决定要抛弃一切再次转世的吗？我不是，真的不再回头，不再留恋了吗？可是，为什么，见他，所有的决心依然会荡然无存？难道我还是不够了解自己，难道我仍为他心甘情愿？ “晓生。”是孟婆的声音。我惊然。他回头。我看到孟婆的微笑和叹息：“痴儿……”终究，孟婆还是看透了我的心。“晓生，我来问你，现在你已是孤魂野鬼，也没有机会转世投胎，去了十八狱没有人再会听你内心所想，也没有人去体会你所知所觉。本座念你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容你在此说出你此时的心境。”孟婆示意我不要出声，他便看不见我。对于他，我心灰意冷，如今他说什么都挽回不了这个结局，那么，孟婆用意何在？晓生低首，看了一眼缠于身体的铁链，道：“我这一生，光明磊落，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唯有遗憾，伤害了两个姑娘。”我屏息。“一个姑娘名字叫静儿，是我害死了她。”我分明看到他眼里的自责和后悔，“无论我初识的是谁，和我朝夕相处的只有静儿。我喜欢她，我要娶她。可是在那一晚，因为我的鲁莽我的无知，害她命丧黄泉。后来，我娶了她的孪生jiejie星钥，因为她有着与静儿相同的容貌……”他的话还未完，我早已泪流满面，失去了声音。“那么另一个姑娘是谁呢？”“她的jiejie，星钥。”晓生抬头，静静眺望远方，道：“星钥是真的爱我，可是我负了她，甚至欺骗了她。自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一个静儿，只有她一个人而已。”晓生，晓生！原来事实的真相竟然是如此！过去种种，历历在目，生生死死，却是为了延续这段痴恋，经过多少个轮回，我才明了，是我阴差阳错，是我自怜自艾，是我不够坚强，是我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晓生，没有负我！ “如果，能在这地府见到静儿，我要向她道歉，向她表明我那时没有说出的话。不过，我是罪人，在这里煎熬。静儿她一定已经投胎了好人家。”晓生叹息，黑白无常在催促了，他继续向前走，镣铐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痕迹。我听到我的声音在说，孟婆呵，我愿意砸碎这白瓷小碗，救下他！“如果碎了盛孟婆汤的碗，你即便投胎为人也是劫难啊。你俩缘分已尽，没有来世，不要再为他荒废了自己。”孟婆呵，我愿意用我的下辈子，去换他的转世。“即使转世，他也不会再记得你，何必如此痴心执着？”孟婆呵，我也曾想遗忘一切，从新开始。可是，即使我去了“女人汤”，即使我化作泣影姬，即使我舔噬过千人的鲜血，即使我由不知世事变为冷漠无情，即使生生死死无数，我的心中从来就一直有他呵！除了长长的叹息，孟婆没有再言语。我也没有。忘川的水流过我的喉，竟油然升起一丝温暖。这一生，怎样的寻死觅活，只是为了一个“情”字。白瓷碗碎裂的声音，是遗憾？亦或是另一种幸福的开始？我不知道，在我投入混沌之中时，我的心才真正平静。“晓生……愿来世……”刹那，我的思绪渐渐模糊，模糊……——不知名的小村庄。“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女娃！瞧她多清秀哇！”“隔壁刘嫂怎么样啦？”“也生了，是个俊俏的男娃呢！母子平安！……”晓生，这一世，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