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最初的认知是对死亡的醒悟 (第2/2页)
“钉馆!”我听见有人大喊一声,有四个人将棺材板扣上,开始打进钉子。他们开始跪在地上大哭,我并不敢再跪下去,不敢再和他们一样大哭。原来他们的仪式是要把外公塞进棺材里。 他怎么出来? 他们将棺材放进一个铁架做成的轿子里,就像电视里的人坐坐轿子一样。八个人抬着轿子,齐声喊着口号,迈出了门。锣鼓小号唢呐吹的声音比前两天的还要响,穿孝衫地跟在后头,我跟在爸爸后头。榔头打进钉子的声音如梦魇一般萦绕在我的耳畔,我不敢看轿子里的棺材,就用爸爸的孝衫蒙住眼睛。 他们把棺材放进一个四方土坑里,土坑里砌有一人高的砖墙。土坑旁有一颗已经没有一枝绿叶,枯死的树。穿白色孝衫的人横七竖八跪在土坑前。我跪在梅家欢身后,胳膊冷不丁被什么打了一下。我摊开手,看向天空。原来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雨。 “孝子,哭!”叫合棺的人又喊了一声,七八个人站在土堆上拿着铁锹挖脚下的土,开始埋最大的,放着外公的坑。我不敢相信他们的仪式是要把外公埋进土里,难不成土里还有什么秘密?我不明白。 mama跪在最前面,她的头发和外婆的一样毛躁,长长的黑色头发夹杂了些许白梢。 梅叶小升初之后开始住校,一礼拜才能回家一次。热菜的任务也就自然落到了梅家欢头上。自此梅家欢都要比我早醒半个小时。每天就只剩下我和刘国强一起去上学。他是一个话特别多的一个人,手上有时候拿着一个纸飞机,有时候拿弹球,画片。 我问他为什么不在家里热菜,夹馍。他说他家里没有人早起愿意做饭,他每天只能饿着肚子去上学。 我把馍扳成两半。“你为什么不自己做?” “我比你小一个月,你在屋里做饭呢?” 我摇了摇头。“那不是我,是我哥给我做的。” “我没有哥哥,所以没有人给我做。”刘国强回答。刘国强有一个meimei叫刘悦,比他小一岁。我从来没听他嘴里说过他的meimei,每次在街道玩他也不愿意他meimei跟着他。刘悦总是跟在他爸爸摩托车后面追着哭着叫着爸爸,她爸爸有时会摸摸她的脑袋,有时离开的时候头也不回。 瓦房教室窗户很小,也没有什么电灯。老师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肥厚的身躯坐着木椅,梳着锃光瓦亮的背头。他总是神情严肃,而且讲课的声音很大,黑板上总是密密麻麻写满看不懂的字。
我心里对于那位老师心里总是充满惧意。我不懂刘国强是一个怎么样的孩子,他上课的时候总是旁若无人将头低在桌下玩画片,有时候自言自语,说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学出来的话。 “你知道什么是侠客吗?”刘国强抬头问我。 我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接着掰着手指算题。 “大家!”刘国强突然站起来,对着大家喊道。“我以后不叫刘国强了,我叫刘侠,侠客的侠!”没等大家回头看他发笑,老师转过身来恶狠狠瞪他一眼。吓得他连忙坐回位置,不敢再多说一句。 我猜他心里一定是把老师当成了大反派,他是一方侠士。只是大反派还没动手,侠士便已被吓得屁滚尿流。 第一开飞机,第二扔炸弹,第三第四跑得快……不知道从哪里流传下来的顺口溜,每天都有人排队照着顺口溜排位,数到第十位便没了下文。这本是一个等待放学的一个无聊消遣,却倒成了我与刘国强之间的比赛。我和他都想开飞机,每天放学争抢到排队第一的位置。课本里记不住词语诗词的我,那顺口溜记得是倒背如流。 深秋的冷不是寒的打颤,冷风吹得寒毛直立,一胳膊鸡皮疙瘩。是太阳光淋在脸上又添了几分暖意,槐树叶一片片落在红砖地上,风儿吹过,自行车轮碾过。金晃晃一片一片的落叶发出吱呀沙沙声响,碎屑随风而舞。 天气越来越冷,太阳落下得越来越早。寒冬凛冽,教室里开始搭上蜂窝煤炉,每天都要有一个学生轮流换煤,以防止炉火熄了。一学期能轮到我的次数并不很多,只每一次我都只能跟到队伍最后面,远远的我就瞧见刘国强走在第一的位置,一步三回头数着顺口溜。 “梅蛋蛋娃,你排的我都数不到你了。”刘国强站在他家门口对我喊道。 临近期末的一个中午,最后一节课比以前格外漫长,漫长到老师都觉得意外,迟疑着拿出他地翻盖手机一看,才发觉已经放学十五分钟了。可全校人都没有什么动静,这不禁让老师怀疑是不是他手机出了毛病。 “停电了!”老师打开吊扇开关,看没有动静,说道:“原来是停电了,学校的电铃失了响了。” 教室外传出来校长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声锣声。“放学了。放学了!”我站起来透过窗户望去,见校长站在花坛的石台上。他只穿着一件浅色毛衣,棕色长裤,脚上蹬着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一手敲锣,一边大喊。 四五支长队站在花园两侧,待到放学铃响,学校蓝色大门打开。有早早等在门口的大人来接他们的孩子回家。有的骑着二八大杠,阔绰的人家骑的是电动车,摩托。 我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当我向前看时却发觉在第一的位置上不是刘国强。这不禁让我感到意外。 “你滚你妈的个皮去,娃我今个必须带走!”一个女人的声音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而这个女人我只见过几次,知道他是刘国强的mama。 刘国强的两个胳膊被他们死死拽住。刘国强的mama嘴里骂着脏话,还不忘抽出一只手来打对面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应该是刘国强的爸爸,不过我对于他没有多少印象。同住一个村组,我却没有与他打过照面。“你今个能叫你把娃带走才怪了去呢!”那个男人明显用力更重,双手紧紧攥着刘国强的胳膊。 “你撒不撒手?”那个男人问道。 “不撒,我今个就是要叫娃回我妈屋。”女人丝毫不畏惧,两双眼睛死死瞪着那个男人。 刘国强双脚离地,被他们推来搡去。他的眼睛只看向地面。眼泪打转在眼眶。 “有啥好看的?赶紧回!”梅家欢打了我一下后脑,训斥道。 刘国强被他爸爸带上自行车,从我的眼前扬长而去。他的手缩在袖子里,闭着眼睛趴在他爸爸的背上。 “回来!”队伍越走越远,刘国强mama的哭声还是依稀可以听见。 我回头看去,看她爬坐在学校门口的地上号啕大哭,丝毫不畏怯身旁人异样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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