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录_第三十三章 垂垂老矣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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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垂垂老矣 (第1/1页)

    盛夏,街道两侧的蝉鸣似在抱怨这个夏季的灼热。

    南楼刚走,智濯尚坐在酒楼的房间中,听香在火焰中慢慢点燃的剥落声。

    水缸里的冰块在融化,水缸周围也起了雾水,顺着瓷壁往下滑落,滴答滴答落在水缸底座那块凹形的石头上,单调无趣。

    他看着南楼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分不清这个小女孩儿是真傻还是装傻。

    苏会的眼睛婚后早就好了,前些时候他去看她,去时董秉实非要留他喝酒,他便晚留了一会儿,当时苏会就坐在一边缝香包,她给他缝的香包居然用粉色的线,娘里娘气地缝了一朵兰花。

    他忍不住笑她,“你夫君可不会带这个去东学。”

    她说会,“我给他缝的,他一定会戴。”

    他想说,嘿,比起你,我更了解他。

    对刚过门不久的新娘子这样说,可不是缺心眼吗?故此没说出口。

    兄弟和媳妇,是不能争宠的。

    董秉实和他成为好友的契机很奇怪,他们是在东学陈博士的诗论上认识的,和别人不同,董秉实那时刚来,并不认识他,对于他在他身边落座这个事,董秉实很是嫌弃。

    后来他才知道,嫌弃也是有个圈的,董秉实觉得他吊儿郎当,满口不正经,瞧不起他,其余的同窗们因为他堂姐是宜王的美人,没经什么学试便进了东学,于此十分鄙夷,靠着裙带关系进来的乡下野小子,谁能高看他一眼。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董秉实就是鸡犬中的一员。

    智濯尚这个人就是喜欢招惹那些满身是刺的人,况且他并不讨厌董家小子。

    董秉实这个人要是深交,还是很值得的,例如,他会在你一本正经胡说时真挚地问你,然后呢?这时候智濯尚就会哈哈大笑,说是假话,饶是几次,董秉实都不想搭理他了。

    只有那么一次,他玩笑似地对董秉实说,“待我从东学离开,不要成为我老爹那样的重臣,什么司徒司寇我都不稀罕,我要去做将军,成为像姜以那样的战士,去开疆辟土,驰骋在大行的沙场上。”

    原以为董秉实还会跟往常一样低头看书,没想到他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好,我等你成为镇国将军的那天,收回涂公和姜公之地,让大行成为万朝来贺的王国。”

    他本想打马虎眼,说自己只是说着玩玩,但看着董秉实坚定的目光,他明白了不是所有的承诺都能用一句玩笑话糊弄过去。

    “好,说定了。”智濯尚和他一击掌。

    苏会也许永远不会明白他们之间的情谊有多重,他有多了解董秉实,她会常常要求董秉实以后离了东学就在大司寇的帮助下入仕,其实她一点也不懂她年轻的夫君并不爱官场沉浮。

    董秉实无疑是爱她的,但这爱中包含了太多杂质,苏会甚至没有发现她笑起来的神态和南楼有几分相似。

    一个儿郎很容易按照第一个心动的女子去寻接下来的姻缘。

    智濯尚很理解董秉实,他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南楼一出现,在他面前欢快地发笑,黄鹂般清脆笑声总会让他想到兰溪的潺潺流水和簌簌的山风,那是邵京所没有的风光。

    正如父亲智彦,智濯尚小时候总觉得父亲也很喜欢他娶的妻子,夫人待所有孩子都一样好,但当年幼的他和父亲一起出门,在长街一边远远看到宗伯府的马车,那女子从车上下来,宗伯大人笑着唤她清颜,智濯尚见父亲发灰的面色,僵硬的手指,才知要忘记一个人是很难的。

    这天底下哪来那么多能相守的姻缘,一见钟情,两心相知,彼此相守,共为良缘,实在不是一件寻常事。

    不过路要往前走,董秉实没和南楼在一起,以后也没有可能了,父亲不会和岚夫人再见面,缘分也就断了,独留的只有记忆,等再过十几年,几十年,时间冲淡,记忆也被掩埋,过往的那些,也就都过去了。

    智濯尚低头掀开香炉,脑海里却总有苏会急忙躲在柱子后面的慌张模样。

    她在东学时,总有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后来这笑意便全属于董秉实了。

    第一次见到苏会,她大大咧咧从马上跳下来,“哎!公子尚,你怎么在这里呢,先生让我叫你去,哦,我是谁?我叫苏会。”

    后来他才知道大司寇的孙女就是这样一个丝毫不顾及裙摆翻飞的女郎。

    怪不得日日去拦董秉实,她看上的儿郎,当然要竭力去争取,面子什么的,对她而言也不重要。

    苏会缝好了香包,举起来对着灯看,金丝线闪闪发光,她的笑也是。

    董秉实那日喝多了,他坐在一边同苏会告别,“我走了,别忘了晚上看着他一点,当心他吐一屋子,臭气冲天。”

    苏会温声细语,“吐了我自然会收拾,要你——”眉头一挺,“多说什么狗屁废话!”

    “南楼女郎……她回来了?”

    智濯尚说是,“已经回了府里,前几日说要来拜你们新婚眷侣,不过被事情耽搁了,族中有人要办事。”

    她头上的步摇下摆上挂银珠子,晃起来悄无声息。

    “是么,她要来……”

    苏会放下手里的香包,将目光转向喝醉了伏在桌上睡觉的董秉实。

    他哪里知道,南楼得病快痊愈的那些时候坐一会儿瞌睡,看着南楼小鸡啄米一样在窗边点头,他笑得难以抑制。

    她睡了半个时辰,他就盯了半个时辰。

    董秉实是个完全负责任的未婚夫婿,他对她实在体贴得当,会在她光着脚乱跑时给她找鞋穿上,会在她看不见时做她的拐杖。

    得夫如此,不负此生了。

    她的眼睛在成婚前就好了,但她不敢和他说。

    假如他知道了,还会娶她吗?她不敢多想。

    南楼长什么样子,她早就看见了。

    装瞎子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董秉实永远都不会怀疑她。

    她看着南楼在府里度日,每时每刻都如万箭穿心,董秉实多看她一眼,苏会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拿东学的《诗经全解》教南楼,南楼聪慧,总是学得很快。

    那个时候,董秉实总是会不无遗憾地说,要是你我都没来邵京,我再努努力,就能在丁香学舍做你先生了。

    南楼会长叹一口气,玩笑说,“唉,晚了,你没有当我先生的机会了。”

    她想要学着南楼的样子,去除掉身上的高傲和蛮横,那是她做了十多年的邵京贵女养出来的脾气,连家里的人都觉得她难以相处,董秉实却从没说过她。

    南楼身上也有一种高傲,但苏会早察觉到两人是不一样的,南楼身上的高傲似乎是她骨子里就有的,像是什么事都难不倒她,而她的高傲则是大司寇府上下捧出来的,是一种即使惹祸,祖父也能摆平的底气。

    她不爱静下来画画,但董秉实有时会长坐很久教她,她就耐着性子学,见怎么都教不会,他叹完气才会放弃。

    董秉实去东学,她就跟祖父嚷嚷着她也要去。

    她伤了眼睛,董秉实说要娶她的那日,她的心像是被一道光突然照亮。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美梦,自己的眼睛再也不会好起来了,董秉实就做了她一辈子的眼睛,等两个人都垂垂老矣,他们十指紧扣,相视一笑。

    不过这个梦不久便醒了,因为南楼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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