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桃木脸谱 (第1/1页)

    本以为第一日清醒过来，随后便会慢慢好转起来。

    从次日起，南楼断断续续开始发热，到了第五天，她在睡梦中咳嗽得厉害。

    请了郎中来看，竟发现是肺痨。

    宗伯夫人是个温善的，整日除了以泪洗面，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一日日好起来，她千辛万苦求回来的女儿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到半月，南楼开始呕血不止。

    宗伯大人来了一次次，远远地叫人把院子封起来，既然夫人不肯送走这个丧门星，就得早早封起来，肺痨要是染起来，整个宗伯府都没一处好的了。

    南欣被母亲指使去了南骋的院子住，亲近些的女奴也给南欣带走了，院子里使唤的，不过是几个年老手脚不好的。

    夫人本想亲自照顾，前几日还好些，到了后来，居然也开始咯血，自是照顾不了南楼。

    宗伯夫人被接出来，安置在另一处院落，她本就是病体，有些痊愈的苗头，染了这病，比从前愈发严重，甚至昏迷在床。

    邵京贵族好占卜。

    卜师通常会养一两只小鬼，据说都是些善鬼。

    通常占卜的卜师也会些医术，他们以邪治邪，以毒攻毒，有时甚至比寻常的郎中更管用。

    南欣对南骋学话，“我亲耳听到有一回岚夫人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话，她说宗伯府里不干净，肺痨鬼在府里藏身，谁身子虚弱，就附在谁身上，莛夫人就是用这种办法治好了大jiejie的肺痨，只不过施咒者必受反噬，轻则风寒，重则不幸。”

    南骋反问道，“木脸谱？”

    “对啊，就是木脸谱，你还记得？莛夫人当年就在大jiejie的房间中悬挂了一个木脸谱，等大jiejie病一好，她立刻就将那脸谱丢掉了，后来母亲说，木脸谱不干净，卜师将小鬼养在木脸谱里面，施加咒语控制着，叫他们吸走痨病。”

    南骋眼前闪过卿雪房间中的那只色彩斑斓的木脸谱，诡异的红蓝色彩，空洞的眼窝处，似乎藏着什么一样，叫人不敢接近。

    再一看，木脸谱上好像下一刻就要长出獠牙。

    旧事浸润在记忆中苦涩的药味中，南骋想起那时，卿雪的脸色真正惨白如雪，她又不爱说话，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房间里，也不动，也不言，像是一个冰雪雕刻的人。

    南骋知道现在谁都靠不上，岚夫人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傍晚出了门，穿一身苍衣，往黑暗中去了。

    寻到一卜师，盘问一番。

    “这里选用的都是陈年桃木，木头砍下来要浸润在药水中，之后在偏北的地方阴干，不能见日光。”卜师接着南骋给的一锭金子说道。

    “我可以带走一个吗？”

    “不知小公子要木脸谱做什么？”

    南骋对他老实说道，家中母亲和meimei都患了肺痨，听闻木脸谱可吸走痨病。

    卜师说做不到，“公子所说，是道行高深的木脸谱，小鬼也是活了百年的，你从我这里拿走一百个都不管用。”

    南骋还要再问，他伸出手示意。

    又是一锭金子。

    “宫外面的东西不值钱，大行宫中曾有几个木脸谱，是禹族传下来的老物件了。听闻禹族人喜好用自己的血液供养器物，把那木脸谱养得温润如玉，而且面目邪恶。禹族饲血的时候，木脸谱会长出眼睛和嘴巴来，自己伸出舌头来舔血。这样的东西已经被养活了。”

    “禹族，那不就是大冢宰的宗族？”南骋道。

    “正是，所以这木脸谱便一直被九灵台保管，只要得到一个，就可以给人吸走痨病，甚至还有传闻，说是不管怎样的疑难杂症，只要木脸谱睁开眼睛，张大嘴巴舔一下病体，病就可以痊愈。”

    南骋一开始不信。

    直到卜师说，曾有一梁上君子盗走一个，后来被宗伯府的人买下来，治好了宗伯府女郎的重病。

    董秉实在宗伯府外面等候了一日，也未得到通传。

    他对南楼说过，每隔半月给他在当初买簪花的小摊子后面的茶馆留一封信，写下她的近况。

    上个月他还能收到，这个月却迟迟没有来，南楼不会食言，如果她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夜幕降临，他只好先离开了此处，回到家中同苏会告别，次日出了邵京城赶回东学。

    散了学，天还早的很。

    儿郎们三三两两在蹴鞠场聚集。

    董秉实打那儿路过，一只皮鞠直冲他而来。

    他也不躲，一脚飞起，将皮鞠踢了回去，接着的人是智濯尚，他踢了几脚，见董秉实怏怏不乐，跟了上去。

    “濯尚，不玩了？”

    “你们先蹴，我随后再来。”

    他拍了拍他肩膀，“怎么，回城中一趟，见了你家的美娇娘，还满脸忧心？”

    董秉实将他的手拿下来，“先生叫我们不要勾肩搭背，你前几日不是自己还这样说么？”

    “玩笑话，对了，你是遇上什么事了？”

    他将南楼没有给他回信的事说了一遍。

    智濯尚没当回事，“说不定就是忘了，女子记性不好，你看先生教的那几个公主，书都不能背诵。”

    董秉实严肃道，“南楼记性很好，她背书比我还快，你少看不起人。”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大多数女子，你何苦纠着这一点不放？”

    董秉实不想和他继续说了。

    “喂，你们只是同乡，难不成，你心里装着苏会，还放不下南楼？”

    智濯尚故意激他。

    董秉实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完全不懂自己的人成为好友？

    他们的情谊来得莫名其妙。

    智濯尚生于邵京，是大司徒智彦的第三子，他上面有两位兄长，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幼妹，邵京东边富足西边权贵，智濯尚就在这当中。

    他母亲是个女奴，按理说他身份比他兄长和四弟都低，出入席位，都该是末流，但大司徒尤其宠溺他的第三子，甚至超过其他几个孩子加起来的总和，如果一个人单手有五根手指，无论长短，都是要保全的，但东学的人偶尔偷偷议论，假如只能保其一指，大司徒一定会毫不犹豫斩断除了第三指之外的手指。

    董秉实和他成为好友后才知道，原来他母亲的来历并不仅仅是个身份卑微的女奴。

    智彦未入朝为官前，满了十六岁，被送到东学读书。

    离家时，一个名叫清颜的女奴一直送他出了邵京城。

    她哭得很厉害，是家中唯一一个因他要离家而哭的。

    智彦年轻时并不老实，三天两头惹出祸事，小小年纪吃喝嫖赌跟他父亲学得有模有样。

    智彦之父抽着逍遥烟，便将大司徒叫来，用逍遥烟逗他玩儿，后来他也喜好抽逍遥烟。

    父子两个抽得昼夜不分。

    无奈下母亲才把他送出了邵京，跪求她在东学做先生的父亲，让智彦去东学读几年书。

    清颜一开始抱到智家，是因为智家当时卜后听人说须臾找一个阴时出生的女子方可让族中转运，于是当作义女抚养。

    后来清颜长大，智家也无人做起大官。

    可见卜师只是信口胡说。

    清颜是个贫苦人家女子，她来到智家的时候，智彦已经满了十岁。她学会说话，第一句话就是叫哥哥。

    智彦也常常抱她到处玩儿。

    他有时会教她写字，从外面买些好吃的，好玩的，贿赂她不要向母亲告状，甚至吓唬她说，父亲是将她当成妾室买来养大的，清颜叫了好几年父亲，如何不被智彦说的话吓得面色如土。

    但智彦离家的时候清颜还是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