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理暗示 (第1/1页)

    此时，这位禅语大师正在正厅之中正襟危坐，岑翊并不知道慕容垂崇信佛法之事，只是当时自己必须吸引慕容垂注意，又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便只能结合自己在原有历史上对慕容垂的了解，从《金刚经》之上再行摘抄一句了。若是慕容垂深谙佛法，自然能够理解其中之意，若是不了解，只期望再不济能被自己这句话唬住，到时候自己便有把握让慕容垂带着自己离开此处。

    大厅之中，正中便是装载邓羌遗体的灵柩，周围三十六人为道安大师及其座下弟子信徒，低头念经为邓羌超度，外围七十二人为面善心诚之人，按道安大师安排，只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虔诚静坐即可。本来岑翊被找来是填充这七十二人之位，如今成为道安大师最新收下的“弟子”，只能加入三十六人的行列。道安大师还贴心的将他安排在自己身边，幸亏诵经之时各人都闭上双眼，否则自己这一直在数羊的南郭先生，混在其余三十五人之中，诵念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正法华经》，就会露出马脚了。

    从正厅大门闭上，约莫已经过去两个时辰，除了偶尔有人要去出恭以外，再无人员出入大门，难道这些僧人都不会饿的吗？岑翊边想便偷偷揉了揉自己的小腿，他双脚因为长时间跪在木板上，已经有些麻木了。揉了一会，又睁开眼睛看向大门方向，内心已有些焦虑不安，也不知道慕容垂现在来了没有，自己虽然在史书上看过一些慕容垂的资料，对他的性格有所猜测，但是具体如何，自己也并没有十足把握。

    突然，诵经之声戛然而止，道安睁开眼来，轻声道：“暂且休息半个时辰，众人用些斋饭。”便有人打开正厅之门，众人噤声依次鱼贯而出，岑翊勉强站起身来，犹豫了片刻，并没有跟随人群向外走去，他不知道邓三会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在见到慕容垂之前，整个真定郡侯府中，只有道安这个老僧身边最为安全，即便自己需要和一个尸体同处一屋。

    道安瞧见他的奇怪举动，柔声问道：“为何不用斋饭？”

    岑翊半夜吃下去的两个蒸饼早已经消化干净，此时虽是饥肠辘辘，但自己又有难言之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便闭上双眼，又坐了下来。道安还要再问时，邓景从门口匆匆走进，看了一眼岑翊，走到道安身边，低声问道：“宾都侯想要过来祭拜亡父，不知此时是否妥当？”

    “慕容垂终于来了。”岑翊心中暗暗道，只见道安点头道：“让慕容居士现在便过来罢。”邓景应了一声又走到岑翊身前道：“宾都侯已经知晓师父给他的禅语了，还请师父不要离去，宾都侯也想见见你。”说完也不等岑翊答话，便向道安行了一礼，转身离去邀请慕容垂去了。

    “究竟是何禅语，贫僧可否知晓一二。”先前岑翊进入正厅之时，找到邓景邓翼两兄弟，告知自己梦中得知今日宾都侯会到来，并留下那句禅语委托邓氏兄弟转达，禅语内容并未让道安知晓，道安虽然好奇，但也知道这是专门给慕容垂的禅语，便不再多问。如今邓景过来，专程提起慕容垂得知禅语后，想要见岑翊一面的的意思后，好奇心再度被吊了起来，便不由开口问道。

    却见岑翊依旧一言不发，他不是不想回答，只是在等待时机。现下阳光透过正厅大门照了进来，岑翊虽然背对大门，但是之前邓景来时便能提前看到映在地上的影子，他需要营造一种氛围，一种降低慕容垂心理防线的氛围。好在道安并没有追问强求，也坐下身来，闭目颂佛。

    没过多久时间，岑翊便在地上看到一个人影，与此同时，面前的道安大师也正准备站起身来迎接，心中已经十有八九确定来人正是慕容垂，便凝声而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便是那句禅语。”

    除岑翊之外两人都定下身来，道安大师是因为终于听到这句《金刚经》上的禅语，一时如获至宝，要细细品味。而慕容垂则是刚要跨过门槛，便听到了之前已经得知的那句禅语，顿时定在原地。第一次听到时，是由邓景转述，他只是略有感触，便提出见见岑翊，这一次听到这句禅语由岑翊亲自抑扬顿挫说出口来，加上映入眼前的是道安这名宝相庄严的有德高僧，眼睛顿时有些模糊起来。他记起自己十三岁时与兄长慕容恪并肩大破宇文部的畅快；记起父亲慕容皝指导自己弓马时对自己的期许；记起另一位兄长慕容儁因为嫉恨自己，将自己原名慕容霸改为慕容垂的屈辱；记起自己发妻段氏因被诬陷巫蛊，在狱中被活活拷打致死的痛苦；记起自己最敬重的兄长慕容恪临终之际，将家国大事托付给自己时的期望；记起自己被诬陷叛国，仓皇逃离邺城时的绝望。往事故国种种，正如禅语所说，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一浮现在自己眼前。

    岑翊背对着慕容垂，虽然低着头，但是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道影子，见那道影子忽然一动不动，便知道自己计划已经成功一半了。慕容垂一生坎坷，虽然战场之上杀伐果断，未尝败绩，但也应是一个心思细腻、至情至性之人，否则也不会劝段氏招供以免毒打，复国后追废可足浑太后，讨伐北魏胜利却在见到参合陂尸骨后依旧惭恨吐血这些举动了。自己不过借助肃穆悲痛的环境，突然再说出禅语对他进行了一番心理暗示，果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若是换个人或者换个场景，可就不一定有成果了。

    “慕容居士。”道安可没想到岑翊下了这样一番大棋，他很快回味过来，看到慕容垂直定定站在门口，心下疑惑，开口唤道：“居士为何站在门口而不入？”

    慕容垂回过神来，心中对方才自己陷入回忆之中也是颇为讶异，面对道安这有德高僧也不便诳语，便答道：“听得禅语，若有所悟。”说罢便抬步而入，眼神却一直定在岑翊身上。

    “掎拔而倾山岳，腾啸而御风云。来吧，这位十六国北方第一战神，自己既不想当和尚，又不想被当作枉死的杀手，现在的希望就在此人身上了。”感受到背后强大的压力，如今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就看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的发挥了，岑翊面色古井不波，心中却泛起层层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