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3)此身甘向情中老 (第2/2页)
,然后他开了口,语速极慢,似乎需要非常用力才能说出后面的话,“不单是因为熟悉,也是因为这里头的陌生。” 青罗怔住了,他话里头的意思,她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或者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承认。那隐秘的意思里头,仿佛有一种东西,叫她心里怦然一动,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期待,还是别的什么更为复杂的情绪。青罗并不接话,只是机械地取过一块藕香酥,绿菊的清香,莲子的清苦,莲藕的清甜,其实味道是很好的。她回忆起当时做点心时候的心情,竟然一点也想不起了。那是一种非常单纯的感觉,十指翻飞,那些娇艳的花朵慢慢凋落在她手里,却以新的形式出现。她十六年的人生里头很少有这样的感觉,单纯而略带着一种奇异的甜蜜,似乎有所思,却又其实什么都不曾想。 怀慕见她默默地只咀嚼着糕点,吃完了一块又要去食盒里头取,突然笑着拦下她,“可不许取了,总共你就做了一样儿四块,如今一样也就只有一块了,都叫你吃了,我可吃什么呢?”青罗回过神来笑道,“这话说得奇怪,我自己个儿做的点心,还不许我吃了?”怀慕定定凝视着她,道,“旁的我不管,这几块是给我的,谁都不许动的。”青罗不说话,想了想撒开手,淡淡道,“你爱吃便吃,不过是寻常点心,我可不和你抢这个。” 怀慕见她把那块酥搁回了盒子里头,才发觉自己的手还抓着她的衣袖,也就慢慢松开了。他自然知道青罗心里头的结,和自己是一样的。他心里也有这样的结,结的死死的,始终打不开,也不敢打开。然而这一夜,他咀嚼着这两块寻常的糕点,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瞬间抓住了他的心,叫他几乎无法思考。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他知道这样的规矩。一个男人的一生,给自己做过吃食的人总是无数,然而能真正记住的人,又有几个呢?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里,父王曾经躺在青枫下的竹榻上头,望着天际的明月,嗅着莲花香,尝着同样的糕点,笑着说了一句话。“吃食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却是最贴心的。不论去什么地方吃什么,多半有得就要有付出的,或者是银钱,或者是情面,所谓吃人嘴短就是这个意思。一个男人的一生,往往只有两个人会给自己做吃食却不为着什么,就是母亲和妻子。孩子们虽然好,到底不能伴着自己一世的,终究都会离开。”他相信彼时的父亲说这话是真心,而彼时的母亲,自然也是真心诚意地给自己的夫君和儿子洗手作羹汤的。
他只是没有想到,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这样给他做东西的会是青罗。那一瞬间的震动,他本来并不以为意,毕竟那样的莲香,是属于母亲,属于她记忆里头最深的那一根弦的。然而慢慢地,他发觉自己在咀嚼品味的时候并没有沉溺在那种相似里头,他清醒地察觉到里头的不同,却并不像昔年尝厨房里头的这两样点心一样觉得腻烦厌恶,反而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打动了。最终他恍然发觉,那陌生其实也是熟悉的,虽然味道不同,不是母亲而是属于青罗的味道,然而殊途同归的是,都是属于家的味道,叫人放松且安心。然而他在那一瞬间脑海中就浮现了父亲的形象,明月下,金秋半,莲香悠远人相伴,那样静谧安详的气氛叫他沉醉。然而忽然之间,血色泼天而来,淡金色的月瞬间变得血红如同猩红的眼,冷冷凝睇,而月下的人也变得狰狞,染上身的月光也变得血红,母亲的面容被血色淹没,而自己定睛一看,父亲的脸竟然变成了自己,血光中隐约的是青罗的眼睛,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泪。 那是父亲和母亲的过去,而这一瞬间重叠,他害怕成为自己和青罗的将来。这样温和静好的时光,几乎像是两情缱绻,然而这样的预兆却如此不祥。然而即使这种幻想惊得自己浑身冰凉,他仍然克制不住地对她伸出了手。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她身上叫人沉醉的风华?还是那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安全感,那一点害怕却又忍不住要抓住的暖意。她就像开在荆棘里头的玫瑰,他克制不住去追寻,又害怕满身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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