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七章(11)小楼低隔一街尘 (第1/1页)
此时怀蓉和文崎却并不知道,敦煌之事,远远没有预想的那样容易。澎涞布局伏线千里,又岂会想不到今时今日。高漱其人,乃是他布在敦煌城外隐人耳目的棋子,真正的杀招,却是埋伏在敦煌城内,就在距离敦煌的中心最近的地方。那是一把被怀慕和青罗磨得锋锐无比的匕首,可谁又知道,竟然是澎涞亲手铸造了它。 图穷匕见,也终究到了显露人前的时候。这一柄利剑,此时正高悬在文岄和怀蕊的头顶。只是这柄剑却不如其主人想象中那样坚定,在即将刺下的那一瞬间,微微颤动着。 裴梁俯视着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怀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何等反应。这一日他已经等了太久了,更或者说,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日。可是真到了此刻,手中长剑寒如冰雪,却是怎么也不忍心落下。也是这一刻,裴梁意识到,原来自己到底不是一个合格的匕首,他到底还是一个人。尽管自认经历了无数动荡的磨洗,却终究是忘了,还有一种考验比动荡困苦更深刻,那是信任和温情。 而他并肩作战的伙伴,此时正在他的剑下,冷冷地望着他。年少初长成的西疆郡主,眉目间还不曾退去青涩,然而那一双眼睛却如同淬炼长剑的烈火。那眼神依稀熟悉,就像是当初的那个人。 正是那个人,在万千人中看中了自己,带到身边,给予他从不曾想过的信任和权力,让他一跃成为西疆的新贵,甚至凌驾于传统士族之上。手里握着的是代表着无上荣光的雀符,也是她夺到手中,再交给了自己。 而旁人不知道的是,他的袖中还藏着一卷云笺,那才是她与自己真正的联系。带着女子才有的清芬气息,四时不同的淡淡气息,经由翠墨的手,传到他的手中去。云笺上的语句总是简短,却也时时有温和关切。他也就是从这字里行间,慢慢地揣测着她的心意,为她做他能够做的一切事情。直到今日,只为今日。 裴梁苦笑起来,千里之外,她是否已经知道了他的背叛?他忍不住盼望着,她还不曾知晓一切。他的meimei还在她的身边,这盼望自然是为了meimei的安全。可谁又能知,在他的私心里,也希望她永不会知道这一切。也许是因为知遇之恩,也许是因为别的,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她,然而他也知道,也许这一生,再无详见的可能。 士为知己者死,也许他早些为她死了,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好端端地活到了今日,甚至被她亲手送到这样一个要紧的位置上来,逼着他做出一个选择。他别无选择,只能遵从自己的惯性,遵循自己这么多年来信奉着的一切。澎涞想,只有这样,他才能不用思考太多,甚至可以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别无选择。 可是他终究骗不了自己。有一个人就在眼前,用冷淡的嘲讽眼神,揭开他的谎言。长剑在手,他如何能够自欺欺人说自己的无辜?而眼前的三郡主怀蕊也丝毫不打算放过他,“裴将军,与你相处日久,倒真是不曾想过你是这样的人。我也就罢了,不知道嫂嫂知道了此事以后,又会如何作想?” 怀蕊吐出这一句话,就坐在那里不出声,只微微笑着望着裴梁。最初的震惊和一闪而过的恐惧都被她强行压抑住,她只是庆幸,还好,文岄不在这里。至少此刻他不曾和自己一样落入圈套,只要他平安脱困,自己就有希望。 裴梁面对着怀蕊,却只是默然。在怀蕊的眼里,裴梁的眼神冷漠如结冰的湖面。只是那冰面下的汹涌,却是她所不能想象的。青罗会怎样想,这是他最不愿去思索的一个问题。所以他此时只能不去想,只好用最坚固的铠甲掩饰自己内心的动荡。 怀蕊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一人揭开帘子进来,意态清闲,犹如闲庭信步。一身文士所着的布衣,丝毫也不曾为大漠风沙所染,唇角含笑,那笑容却是极冷的,“三郡主此时再说这些又有何宜?我知道郡主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过是想着文岄将军还在外头,还有敦煌的昌平王爷,总有人能够救你出去。可是郡主难道就不曾想到,我此时会出现在郡主这里,就是因为其余诸人,都已经在我手中?”
怀蕊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她曾经见过他的,从京城远赴西疆的澎涞先生,笑容清淡地斡旋在西疆权贵之间。那时她对这个人的印象,是举止动人的优雅,却忘了他是南安王府首屈一指的幕僚,是在风谲云诡的京城,也能只手搅弄风云的人。他像是隐士一样的外表叫人迷惑,竟忘了他是属于紫阙金门的人。他的手里能拈一枝新开的寒梅,却没有人知道,那梅花是多少人的血染就的。 澎涞掸了掸身上本不存在的尘土,悠然自得地落座。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西北大漠,而这一次,他志得意满。梦寐以求的,失而复得的,都在他手中。苦心经营这许多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这样的自得,让澎涞的话语里失去了往日的平和淡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透露出压抑着的兴奋,“郡主不知道吧,昌平王高羽,和方文岄,都已经成为我的阶下之囚。我特意让裴梁来请郡主,就是想让郡主明白,时移世易,勿要做无畏的挣扎,平白伤了性命。” 听到此处,怀蕊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一变,“你把他们怎么了?” 澎涞一笑,“倒也不曾怎样,只是想请他二人移步到一个安静所在罢了。只是文岄将军到底年轻气盛些,一时和人有了口角,受了些轻伤。倒是昌平王高羽,到底已经是亡过一次国的人了,比文岄将军更识趣些。郡主放心,此时他们二人都有人服侍着呢,断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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