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 千古是非输蝴蝶 (第2/2页)
过山中无事,游戏文字。聊以自娱罢了。” 所谓集句,是从前人的诗作中,一首抽一句出来,音韵、意思前后切合,连缀成一首新诗。在当时的士大夫中,集句是非常流行的文字游戏,也是一般“雅集”中最主要的活动之一。 “哦?”宝鋆大感兴味,“这要拜读!” 放下木桶,走到桌前,细细看去。 一边看。一边曼声吟咏: “纸窗灯焰照残更,半砚冷云吟未成。往事岂堪容易想,光阴催老苦无情。 风含远思翛翛晚,月挂虚弓霭霭明。千古是非输蝴蝶,到头难与运相争。” 念着念着,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这首集句的意味,怎么如此…… 正在沉吟,恭王含笑说道:“要请教宝大翰林了,这些诗句。都出于何人、何作啊?” 宝鋆也是一笑:“六爷,你这是在考我了。” 顿了顿,说道:“‘纸窗灯焰照残更’,出自齐己的;‘半砚冷云吟未成’。出自殷文圭的;‘往事岂堪容易想’,出自李珣的;‘光阴催老苦无情’,出自白居易的。” 又顿了顿,“‘风含远思翛翛晚’,出自高蟾的;‘月挂虚弓霭霭明’,出自陆龟蒙的;‘千古是非输蝴蝶’。出自崔涂的;‘到头难与运相争’,出自徐夤的。” 恭王大拇指一翘,赞道:“佩蘅,真有你的,佩服!” 顿了顿,说道:“我这儿还有一首集句,也请你考校——你慢慢看着,我去厨下转一转,提一壶热水过来,替你泡茶。” 顿了顿,说道:“这水,就是从院子里那汪泉眼里打上来的,甘爽怡人,较之玉泉山的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汪泉眼,名‘水泉’,亦名‘卓锡泉’,‘水泉院’即因此而得名,别看不起眼——名气大着呢!” 宝鋆大奇:“六爷,煮水、泡茶这种事儿,你真的都……亲力亲为?”
恭王呵呵笑道:“‘此中有真意’,你这个‘地道大俗人’,是不明白的啦。” 恭王出了屋子,宝鋆展开恭王交给他的另一首集句,低声吟咏: “只将茶蕣代云觥,竹隝无尘水槛清。金紫满身皆外物,文章千古亦虚名。 因逢淑景开佳宴,自趁新年贺太平。猛拍阑干思往事,一场春梦不分明。” 这八句诗的出处,宝鋆大都是晓得的,不过,他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 恭王的这两首集句,故作出世豁达之语,但略一细究,就会发现,这份“出世”,不是真正的超俗拔尘,而是心灰意冷,不得不为之,内里其实忧郁愤懑,大大不平。 忧郁愤懑,大大不平?——好事,好事! 唯其不平,才能够说动他“拍案奋起”啊! 只是,宝鋆没有想到,此时恭王,和写这两首集句的时候,心境已经大不一样了。 过不多时,恭王就回转了来,手里提着一个紫砂壶,壶口冒着热气。 茶泡好了,二人对坐品茗,恭王意态闲适,问道:“如何啊?” 既问茶,亦问诗。 “茶好,诗更好!” 顿了一顿,宝鋆说道:“‘只将茶蕣代云觥’,出自陆龟蒙的;‘竹隝无尘水槛清’,出自李商隐的;‘金紫满身皆外物’,出自徐铉的;‘文章千古亦虚名’出自刘兼的。” 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因逢淑景开佳宴’,出自宋齐丘的;‘自趁新年贺太平’,出自韩愈的;‘猛拍阑干思往事’……惭愧,六爷,这一句,我却是想不起出处来了;‘一场春梦不分明’……应该出自张泌的。” 说到这儿,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猛拍阑干思往事’,虽不晓得出处,私以为,却是全诗中最好的一句!——请教六爷,这是哪儿的出处呢?” 恭王一笑,说道:“我的看法刚刚好相反,连你这个大翰林,都不晓得出处,可见生僻过分了。何以生僻?自是不够雅驯,难以流传。嗯,改成‘吟寄短篇追往事’,如何?” 宝鋆微微一怔,说道:“这一句……出自翁承赞的?嗯,我不能说不好,不过,六爷,我还是觉得,较之‘猛拍阑干思往事’,这个‘吟寄短篇追往事’,气魄上,未免输了一筹。” 恭王又笑了笑,说道:“我一个隐居山野的闲人,看青山绿水,听暮鼓晨钟,要什么‘气魄’?” …… 宝鋆离开碧云寺之后,恭王如此吩咐一个贴身的侍卫领班: “朝局变化,咱们自己得多盯着点儿,不能什么消息都靠人家通传。” “嗻。” “宝大人若有什么异样的举动,要及时来报。” “嗻。” “还有,”恭王缓缓的说道,“太平湖那边儿,也要替我看住了。” 太平湖——醇王的府邸就在那里。 “……嗻。” * PS:小小说明一下,本章中,宝鋆在指出恭王集句出处时,直接称呼诗人的名字,这种做法,并不十分符合历史真实。士大夫谈诗论文,语及前人或时人,一般称呼诗人的字、号或者别名,直接称呼名字,是很少见的。譬如,会称白居易为“白乐山”、“白香山”,称呼韩愈为“韩退之”、“韩昌黎”。可是,本章涉及的十六个诗人,有的名气并不大,如果宝鋆统统以字、号、别名称呼,有的书友,可能会一头雾水,所以,狮子就擅自做主,请宝鋆统统喊人家名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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